昼行闪耀的流星

不喝百事的话就不要跟我说话了。

南山南 - 马頔

秋别。瀚博,短篇已完,选了个不算小众的民谣作为BGM。








深夜食堂系列:




牛奶的春歌




肉七的夏虫




静静的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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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别




 




 




何瀚这场病来得很突然。




 




 




晚饭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何瀚兴致上来了非要拉着何慕陪他喝几杯,说是听到小侄子考上大学了心里高兴,权当庆祝庆祝。




 




左博过来抽走了他手里的酒杯,唠叨着,阿瀚你少喝点,何慕你别理他,他人来疯。




 




何瀚听了很不满,皱皱眉说,臭小子,信不信我待会儿把你那两支宝贝球拍全撅了?




 




左博丝毫不惧威胁,呵呵一笑道,老糊涂,我都八百年不打网球了,家里早没有球拍啦。




 




你叫我什么?




 




何瀚平静地问。




 




老糊涂呀。左博眨巴眨巴眼,黑魆魆的眼睛和十几岁时一样清透,但笑起来微弯的眼角难免有一些浅浅的细纹。




 




他挑衅似地重复了一遍,阿瀚这个老糊涂。顿了顿又不怕死地补了一句,还有大啤酒肚。




 




手还在自己身上比划着,虚虚画出一个圆滚滚的小山丘。




 




何瀚下意识地摸了摸还算平坦的下腹,继而挑着眉道,小混蛋,你再说一次。




 




在一边的何慕瞄着情况不对赶紧起身拉住快要跳脚的左博,接过他手中的酒杯好声好气地打圆场,哎呀,我们俩兄弟难得一聚,你就放我哥喝一点吧,我会看住他的。转过身又按下何瀚的肩膀,小声劝,哥你少撩两句,明知道左博不经逗,回头把人惹毛了还不是你去哄。




 




哼。何瀚从鼻子里蹦出一个音节。




 




何慕有些无奈地叹气,撇过头望了望左博。他这个大哥上了年纪以后脾气倒越来越像个小孩,从前成熟体贴的人,现在反而要年纪小了他一轮多的伴侣包容他更多。




 




果然左博也只是略略嗔怪地瞪了何瀚一眼便作罢,丢下句随便你,抬脚就要走。




 




你去哪儿?何瀚忽然起身拽住了左博的胳膊。




 




左博有点不好意思地悄悄刮了一眼何慕,即使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怎么习惯在何家人面前和何瀚表现得太过亲密,因此何瀚才会带他从何宅里搬出来另辟居所,便气呼呼地回道,干嘛呀,我去洗碗。




 




放那儿让佣人洗不就好了。何瀚却不放手,执着向来是他身上最大的优点和缺点。你在这里陪陪我。




 




何慕想笑,被反应极快的何瀚瞪了一眼,只好硬生生梗着脖子憋回去。




 




左博更加不好意思了,一面回嘴道我乐意洗你管我,一面红着脸甩开了何瀚的手,头也不回地飞快奔进了厨房。




 




身后传来何瀚凶巴巴的斥责声。




 




他说,这也要笑?何慕,你明知道小博脸皮薄,故意的是不是?




 




然后是何慕无辜地抱怨着,大哥,你好幼稚呀,我要是左博我都不要你了。




 




左博躲在厨房的门后,手指浸在洗洁精和泡沫水里,脸庞褪了热度变回干干净净的白。可是耳朵尖红透了。




 




 




心不在焉地洗了两个碟子,客厅里陡然传来一阵喧闹。




 




左博尚且沉浸在满足的幸福感中没回过神,就被玻璃器皿的碎裂声与女佣的惊呼从云端一把推落了下来。




 




何慕的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慌张,他大声而急迫地喊着,哥!大哥!又喊着,左博!左博你快来啊!




 




左博顾不上冲去指缝间的泡沫,随便在衣襟上擦了两下就拧开门把手冲去了厅里。




 




阿瀚没事把房子买那么大做什么!他边跑边骂何瀚乱花钱,痛恨厨房到客厅的距离怎么好像有几百米那么长,跑得他心脏都要被抓破,几乎要透不过气。




 




 




客厅里的画面一改几分钟前的平静美好,左博怔忡地看着何瀚的双眼瞪得像两只铜铃,浑身抽搐地倒在沙发上,何慕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名字,拼命捏着他的下颌骨以防他打战的牙关咬伤自己。




 




左博!别站着了!家里有没有速效救心丸什么的,快给我哥咽下去啊!




 




何慕颤得好像比何瀚还要厉害,紧张得声音都扭曲了。




 




而左博像是脑袋刚刚被铁锤用力碾过一般,反应迟缓又呆愣,仿佛傻了一般,听人说了才应声去翻找药箱。打开盒盖倒出药丸的动作像是静了音的幻灯片,一帧帧地在他眼前放送,一瞬间似乎什么都感应不了,唯一的知觉,是自己砰砰跳得快要爆炸的心口。




 




何慕用力撬开何瀚的牙关,左博抖着手把药塞进去。




 




何慕抬起何瀚的下颚帮忙把药送下去,何瀚的喉结非常困难地慢慢滑动了一下。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是几个世纪还是几个秒钟,何瀚紧绷的躯体终于渐渐松弛了下来,闭着眼呼吸不再急促得像是要把这辈子的氧气都一次性用完。




 




何慕稍稍吁了口气,扭头吩咐佣人给医院打个急救电话,女佣抓着围裙战战兢兢地答道,刚刚,左先生找药的时候,我就打过了……




 




好的,谢谢你。何慕向她点点头,视线转移到仍然笔挺地怔愣着的左博身上。你……我哥他……




 




左博没有回应他。




 




他像少年一般大而圆的眼睛错也不错地盯着紧闭双眼的何瀚,仿佛是被套进了慢镜头里一般缓缓地低下身,摸索着覆上何瀚垂在的手掌,掌心里满是滑腻的汗液,混着一些没有洗干净的洗洁剂,又黏又难受。




 




阿瀚。他轻声念着何瀚的名字。




 




左博的胸腔里还揣着一颗噗噗乱跳的心脏,这个该死的器官不听使唤,只随着何瀚起伏不定的胸膛,振动出乱七八糟的频率。




 




阿瀚。




 




这是个噩梦,对不对?




 




 




左博认识何瀚的时候他才刚刚成年,青涩得像是树桠枝头初结成的果子,诱人,且经不起来自他人的诱惑。




 




而何大总裁英俊倜傥,多情且多金,他看起来成熟又冷静,仿佛对一切事物都漠不关心,只在乎左博的喜怒哀乐。




 




最开始左博也想过拒绝这个有点奇怪的叔叔。




 




你只不过是想玩玩,而我比较好骗。左博委屈地说。




 




不是的。何瀚想解释,但他似乎并不擅长此道,只能干巴巴地摇头否认。




 




你是。难道你会因为我笑而笑,因为我哭就哭吗?你不会的。左博试图说服他,也试图说服自己。




 




不,我会的。何瀚着急得手忙脚乱,尤其当左博那双初生幼犬似的眼珠子黑汪汪地看着他的时候,他简直和商场上那个刚毅果决的自己判若两人。左博一步步地后退,他就一步步地逼近,最后用一个紧到窒息的拥抱永远地困住了左博。




 




我会的,小博。我是真的……




 




他低声呢喃着。左博伏在他的怀里,听他如雷点般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咚。我爱你。咚咚咚。




 




 




时隔多年,当初在耳畔砰砰作响的心跳声由于存在于太远久的记忆而变得有一些模糊,更为清晰的是眼下摆在抢救室的床头,用以检测生命体征的电子仪器所发出来的声响。




 




滴滴滴。滴滴滴。




 




那些漂浮不定的波浪线竟然才是何瀚仍然具有生命气息的证明。




 




左博惊恐又无能为力地看着何瀚闭着眼却仍然大口大口地呕出血块,脸色迅速地苍白下来,医务人员凑上来,往他的何瀚身上安插各种冷冰冰的仪器,把毫无人气的橡胶导管塞进何瀚的鼻腔里。




 




他眼睁睁地看着何瀚裸露出来的胸腹上贴满了彩色的电极贴片,做完急救工作的值班医生口罩覆盖了大半张脸,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情绪。




 




饮酒过度加上情绪激动引发的脑栓塞。病人还有严重的酒精肝……再加上伴有上消化道出血,先在抢救室观察几天,看看会不会醒,不过说实话现在这种情况醒过来也有可能是不认人的,这点你们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等一等。左博有些急切地打断了对方的解释。不认人?




 




嗯,就是他可能醒过来也认不出家里人,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等等。




 




这样啊。左博点头,垂眸去看何瀚的手,那双骨节漂亮的手上吊着针,手背上贴满了固定枕头的胶带。他勉强地笑了笑,问道,不过也有可能认得出人,对吧?




 




可能性比较小。医生司空见惯地推了推眼镜。




 




 




左博枯坐在何瀚的病床边,耷拉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他的两只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膝盖上,甚至不敢碰一碰此刻看上去尤为脆弱的何瀚。




 




左博。何慕走过来,压着嗓子劝他。换我看着哥吧,你要不要睡一会儿,明天还得有人守呢,你别干熬着。




 




左博没出声,也没动。




 




何慕待了一会儿,望向床头柜上的监测仪,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一切来得实在是太措手不及了。几个小时前何瀚还笑眯眯地和左博拌嘴,扬言说要摔他的球拍,就像何慕第一次见到哥哥拎着个穿运动服的男孩子来到他面前,告诉他这个混小子就是他未来的嫂子了。




 




这些很多年前的画面,原以为自己都不记得了,现在猛然间想起来居然都一一清楚如昨。




 




椅子在病房的地板上拖拉出很轻微的声响。左博站了起来。




 




我出去走走,透透气。你好好看着你哥。他说。




 




左博!何慕有些紧张地喊住了他。




 




左博扭过头,朝他笑一笑,眉毛粗粗平平的,稍长的额发有时候会遮住一点眼睛,仿佛和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并无太大差距。他让何慕放心,不要太神经过敏了。




 




我饿了,买点东西吃。左博说完,转过头走出了黑暗的、充斥着滴答仪器声的病房。




 




何慕看着他的背影,又恍然发现,他还是长大了许多,不再是松垮垮地罩着制服,脆弱得用语言随便激一下就可以动摇的小孩子了。




 




 




左博裹紧了外套,在深夜寥寥无人的街道上慢悠悠地走,脑海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想。




 




医院附近有很多餐饮店,但在午夜时分泰半都不再营业,左博顺着街走了一会儿,才看到一个小小的移动摊贩点着一盏晕黄的灯,平淡得丝毫不起眼。




 




但是左博停了下来。他看着那个熄了火的油锅,悄悄抿了抿唇角,露出一个微笑的模样。




 




香酥鸡柳还有吗?他问。




 




打着瞌睡的小贩一下子惊醒了,一边揉搓着脸,一边应着,有的有的。




 




帮我炸一份吧。左博递出一张纸钞。这么晚,麻烦你了。




 




小贩有生意做自然是很乐意的,忙不迭地收下钱,摁下电动油锅的开关,等待着翻热的时间里,就搭话闲聊起来,问着,这么晚了还在外边呀。




 




嗯。左博盯着油锅里微微冒着的泡,温声回答。家里人病了,就住在这家医院,我守着他。前边肚子太饿了,出来买点吃的。




 




喔喔,这么尽心尽力,家里老人?小贩熟练地往鸡柳上滚着面包屑。




 




左博摇摇头,不是,我爱人。




 




噢,那年轻人就不用担心啦,很快就会好的。小贩随口安慰了两句。




 




左博却很认真地应下了,是呀,我也这么觉得。




 




裹着满满面包屑的鸡柳一条条地放下了炸锅,小贩颠着漏勺,借着暖黄灯光现出一个诚恳的笑容。空气里飘散着勾人的油香味儿,左博仿佛很怀念似地深深叹息着。




 




哎,我和他谈恋爱那会儿,放了学他就老带着我吃香酥鸡柳,我那时候傻乎乎的,每天在校队训练得精疲力竭,就被他这每天一份雷打不动的小吃给收买了。




 




哈哈哈,你看着就知道年轻时候是个大帅哥,追你可不得拿出点毅力啊,不过小姑娘也挺逗啊,拿香酥鸡柳追人。




 




可不是嘛,什么脑回路,他还送奶茶,现在想想加起来都不值几块钱,那时候可把我感动得啊,他坚持了一个月我就心软得不行了,最后一天把鸡柳和奶茶都塞还给他,说自己不饿,让他吃。




 




左博哈哈哈地笑起来,一张清俊的面孔上漾满了深刻的笑意。他笑着接过刚出锅的香酥鸡柳,被滚热的鸡柳烫得呲牙咧嘴,仍旧笑着和小贩道了别,转过头往医院地方向走。




 




他想起何瀚靠在车座上,蹙着眉看他,说东西都是买给他吃的,自己并不喜欢。




 




那我喂你。左博傻不溜丢地坚持,固执地用竹签叉起一块鸡肉递到何瀚唇边。




 




啊。他说。




 




何瀚犹豫地看看他,一点点地张开嘴。




 




啊。何瀚吃下了鸡柳。




 




好吃吗?左博收回手,有点害羞地咬住了竹签的尖端,期待地询问起何瀚的感受。




 




还行。但是何瀚只是简单地评价了一下,像对待小孩子那样揉了揉左博的头发。把安全带系好,我送你回家。




 




何瀚。




 




何瀚。




 




一小袋香酥鸡柳很快就吃完了。左博咂咂嘴,忽然切身体会到了童话故事里的小女孩燃尽火柴时的惆怅感受。




 




 




左博蹑手蹑脚地推开抢救室的房门,看见何瀚安安静静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呼吸沉重。




 




何慕趴在床边,枕着自己的胳膊睡着了。




 




左博走过去,看了一会儿何瀚不复年轻的脸和鬓边灰白的发。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终于弯下腰,轻轻抚上何瀚的额头,手指依恋地磨蹭了一会儿,然后一往下移,握住了何瀚的手掌,注意着避开那些针管。




 




阿瀚。他在心里喊。




 




左博小心翼翼地抬起何瀚的双手,用何瀚并不再温热的掌心,贴住自己同样泛着冰冷的两片脸颊。




 




滴,滴,滴。




 




这是何瀚现在的心跳声了。




 




滴,滴,滴——




 




阿瀚,何瀚,何叔叔。你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你还会醒来吗?你还会记得我吗?




 




你还会不会,像我二十岁生日那天一样,这样珍而重之地捧住我的脸,嘴唇靠近我的耳朵,然后用世界上最温柔的声音告诉我,




 




 




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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